又是一年中秋,夜风轻拂,总觉着那高悬的明月,像是老朋友,不远万里,带着一袖子古诗词的清辉,悄然赴约。心头漾起的,不止是桂花酿的甜,更是那些浸润了千年离愁别绪与故乡思念的句子,它绕着你的指尖,爬上眉梢,然后,无声无息地,扎根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你可曾,于某一个万籁俱寂的子夜,只身立于窗前,任由那月光如水银般泻下,将你周遭的一切都染得银白,然后,在某一个瞬间,恍惚间听见几百年前、上千年前,某位古人的一声叹息,与你这刻的愁绪,竟是这般吻合?中秋啊,它不仅仅是个节气,更像是一面镜子,映照出无数文人墨客的悲欢离合,他们的笔触,如刀刻斧凿,又如水墨晕染,将那份对月的情愫,刻进了中华文化的骨血里。
我总觉得,没有哪一个节日,像中秋这样,与诗词缠绕得如此紧密。它简直就是为诗词而生,或者说,诗词成就了它的深度与广度。想那初唐的张九龄,一句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,何等的大气磅礴,又何等的温柔深情!他望月,不只是个人情感的宣泄,更将这份思念,扩展到了天下所有离人的共通感受。那轮明月,仿佛一下子成了连接天涯海角的信物,也成了慰藉无数游子的心药。每当我读到这句,总觉得那海上升起的,不止是月亮,更是无数双渴望团圆的眼睛,汇聚成的泪光。
而说到中秋,又怎能绕开“月仙”李白呢?他似乎是为月亮而生,又为月亮而醉。他笔下的月,是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的浪漫与孤独。那是一种极致的、带着些许悲剧色彩的洒脱。他不需要人间热闹的团圆,因为他有月为伴,有影相随。读他的诗,你仿佛能看到一个青衫飘飘的谪仙,在月光下,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,酒液溅湿衣襟,而他的眼底,却是一片清明,一片寂寥。那份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”的孤高,又何尝不是中秋夜里许多游子的真实写照?表面故作潇洒,内里却是一片柔肠寸断。
但真正把中秋的愁绪写到极致,写到无人能及的,恐怕还得是苏轼。那首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,简直就是为中秋量身打造的绝唱!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?”一开篇,便是对宇宙、对时间的终极追问。这不像是凡人,倒像是一个站在时间长河彼岸的哲人,带着几分好奇,又带着几分无奈。当他写到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”时,你是不是也被这份千古不变的真理,深深地击中了?那不是抱怨,是洞察,是领悟,更是对人生无可奈何的温柔接纳。然而,纵使离别是常态,他依旧心存美好的祝愿: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这句,简直就是中秋夜里万家灯火下,多少家人互道心声的真实写照。它把离愁化作了祝福,把无奈升华为希望,格局瞬间拉大,让每一个读它的人,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。
我常想,倘若没有这些诗词,这中秋,该会少去多少滋味?它会变得扁平,只剩下月饼和团圆饭,而那些深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浪漫与忧郁,那些对故乡的眷恋,对亲人的思念,又将如何安放?是诗词,赋予了中秋更深沉的底蕴。你看那桂花,香气馥郁,原本只是秋日的花朵,却因诗词与嫦娥的传说紧密相连,变得神圣起来,成了月宫的象征。那一丛丛桂花,仿佛是从月亮上洒下的仙子,带着广寒宫的清冷与寂寞,又带着人间的温馨与美好。
中秋的诗词,不仅仅是思乡,它也包含着对人生际遇的感慨。杜甫在《月夜》中,写下“今夜鄜州月,闺中只独看”,那份战乱年代的离乱,那份对妻子的牵挂,笔触是那样细腻而沉重。他身在外地,却想象着妻子独自望月的孤寂,这份心有灵犀的痛苦,字字都透着肝肠寸断。而辛弃疾的《青玉案·元夕》虽非中秋,但其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意境,又何尝不是中秋之夜,多少人苦苦追寻,却求而不得的团圆?那份寻觅的执着,那份偶然的惊喜或失落,在月光下,显得尤为动人。
这些古诗词,就像是时间的琥珀,将古人的情感凝固其中,穿越千年,依然能触动今人的心弦。它们不是教科书上冷冰冰的文字,而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,是一声声肺腑的叹息,是清冽的月光,也是浓郁的桂花香。每当中秋夜月上中天,我总喜欢捧读几首,那些字句,如同温润的玉,摩挲着你的指尖,又像陈年的老酒,醇厚而绵长,让人沉醉。
中秋的诗词,是中国人心灵的密码。它告诉我们,离别是常态,人生总有遗憾,但美好的祝愿与永恒的情感,却能超越时空。它让我们在月光下,学会与自己对话,与历史共情,与天地共鸣。所以,当我再次抬头,望向那轮皎洁的月,我看到的,不再仅仅是一个天文现象,而是承载了千年情感、无数故事的文化图腾。它在浩瀚的夜空中,静静地讲述着,关于思念,关于团圆,关于爱,关于我们,永不褪色的诗篇。这古老的诗词,这圆满的月亮,它们一同构筑了我们最深沉、最浪漫的中秋情结,代代相传,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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