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山东,人们总爱提起她的山河壮丽,比如那巍峨的泰山,比如那浩荡的黄河。可在我心里,真正让这片土地有血有肉、带着泥土芬芳的,是那些活生生、热腾腾的民间艺术。它们不像泰山那么高不可攀,也不像黄河那样奔腾不息,它们就那么悄无声息地,渗透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,透着一股子实实在在的烟火气儿。
到底有哪些呢?你若真问我,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。但要我掰着指头数,那可真是太多太多了。
你看,从视觉上的:有咱们享誉全国的杨家埠木版年画,那红红火火的年味儿,一贴上墙,整个屋子都亮堂了;有轻盈得能随风起舞的潍坊风筝,天上地上都是它的故事;还有那巧夺天工的剪纸,刀尖纸屑间便能剪出个大千世界;更有那带着泥土温度的泥塑、面塑,捏出的小人儿、小动物,活灵活现,逗得人打心眼里高兴。再往细了说,还有高密扑灰年画那种古朴得能渗出历史的画法,带着浓郁胶东风情的莱州草辫,一针一线绣出江南韵味的鲁绣,以及那憨态可掬的布老虎。
从听觉上的:山东快书那板儿快如风、词儿脆如珠的节奏,吕剧那地道得让人听了就亲切的唱腔,还有胶东大秧歌、海阳秧歌、鼓子秧歌那些震天响的锣鼓声,都算得上是活态的艺术呈现。它们不仅是看和听,更是触摸得到的文化脉搏,是这片土地上人们活过、爱过、笑过、哭过的印记。
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些艺术的魅力,不是在博物馆里,而是在一个大集上。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末,我在潍坊杨家埠的村子里闲逛,正好赶上集市。远远地,我就被一片耀眼的红色给吸引住了。走近一看,嗬!好家伙,一捆捆、一沓沓的年画,挂满了整个摊位。红底金字,胖娃娃抱着大鲤鱼,福禄寿喜,全都那么生动,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喜气。我记得有个老大爷,手上的墨迹还没干,他正把一张刚印好的“五子登科”年画,小心翼翼地拿到太阳底下晾晒。那木刻的纹路,那饱满的色彩,不是机器能复制出来的。我忍不住摸了摸那带着墨香的纸张,粗糙又温暖,仿佛能感受到几百年来,无数双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,将这份祝福一代代传承下来。那不是简单的商品,那是心意,是祈盼,是日子啊。
再往里走,我就看到了风筝。哦,天呐!那简直是另一个世界。有龙头蜈蚣,长得望不到头,色彩斑斓,鳞片片片栩栩如生;有展翅欲飞的雄鹰,眼神锐利得好像能穿透云层;还有各种京剧脸谱、神话人物,甚至还有精巧得像小鸟的燕子风筝,翅膀都能扇动!我跟一个正在给风筝骨架上色的中年师傅聊起来,他告诉我,潍坊风筝讲究“扎、糊、绘、放”四艺,每一步都不能马虎。他指着一个还没上色的“板子风筝”说:“你看这个骨架,每一根竹条都要烤,要弯,要削得恰到好处,才能让它在天上飞得稳,飞得高,还要飞得好看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里闪着光,那种对手艺的敬畏和热爱,比任何说教都更打动我。我当时就想,这哪里是几根竹子、几张纸片的事儿?这是把天上的云、地上的风,都融进去了。
除了这些大名鼎鼎的,那些小巧的、日常的艺术品,也格外让我心头一颤。比如剪纸。小时候,我姥姥就爱剪纸,一张红纸,一把剪刀,三下五除二,小猫小狗、花鸟鱼虫、喜字寿字,都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。那刀尖游走的速度,那图案的精巧构思,常常让我看得目瞪口呆。她总说:“这手艺啊,就是巧劲儿,加上心劲儿。”现在,每次看到那些精美的山东剪纸,比如蔚县剪纸那种套色剪纸,或者胶东地区那些粗犷有力的窗花,我总会想起姥姥,想起那份朴素又温暖的爱。
还有那泥塑和面塑,简直就是孩子们的乐园。还记得小时候赶大集,最盼望的就是在卖面人的摊位前挪不动步。那些用彩色的面团捏出来的小猪八戒、孙悟空,或者小兔儿、小狗儿,维妙维肖,让人爱不释手。它们不像景德镇的瓷器那么高贵典雅,也不像欧洲的雕塑那么厚重宏伟,它们就是带着一股子泥土的憨劲儿,亲切得很。它们往往色彩鲜艳,造型夸张,带着强烈的乡土气息和朴拙的美感。那不就是我们老百姓自己,在忙碌了一年之后,给自己和孩子们的一点慰藉,一点小小的、彩色的梦想吗?
当然,鲁绣也是不得不提的。它的针法细腻,图案雅致,和苏绣、湘绣、蜀绣并称“四大名绣”,可在我心里,它有自己独特的韵味。我曾在一个老绣坊里,看到一位老奶奶,戴着老花镜,弓着身子,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牡丹。那丝线在她手里,仿佛有了生命,慢慢地,一朵朵盛开的牡丹便跃然布上。那颜色不是简单的红黄蓝绿,而是深浅不一、错落有致的渐变,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。她告诉我,好的绣品,背面也要和正面一样整齐干净,不能有线头,不能打结。这份对极致的追求,让人看了心生敬意。
除了这些静态的,山东的民间艺术也跳跃着、舞动着、歌唱着。山东快书,那简直是说书人的口技绝活儿!一张嘴,两块快板,就能把一个故事说得跌宕起伏,让人身临其境。我曾经在街头听过一次,那说书人一口地道的山东话,抑扬顿挫,时而急如骤雨,时而舒缓如流泉,把听众逗得前仰后合。而胶东大秧歌呢?那更是热闹非凡。每到过年过节,村子里扭秧歌的队伍一出来,锣鼓喧天,彩绸飞舞,男女老少都跟着乐呵。那不是简单的舞蹈,那是生命力的释放,是集体情感的宣泄,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。
这些艺术形式,它们有个共同的特点:都源自生活,又服务于生活。它们不是束之高阁的艺术品,而是老百姓日用、节庆、婚丧嫁娶里的必需品。年画贴在门上驱邪祈福,风筝放上天空寄托梦想,剪纸美化窗户装点生活,泥塑面塑带来童真欢乐……它们承载着乡亲们最朴素的愿望,最真挚的情感。
然而,时代变迁,这些朴素的艺术也面临着挑战。很多年轻人不再愿意守着那份寂寞和清贫去学习这些老手艺。机器化、批量生产的冲击,让传统手工艺品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。我有时会想,未来这些充满生命力的艺术,会不会只能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呢?心里总会有点怅然。
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至于。因为它们是活的!你看,现在有很多设计师开始将年画元素融入现代设计,风筝也成了国际交流的文化使者,剪纸艺术更是走进了很多学校的课堂。这不是简单的复制,而是创新,是生命力的延续。只要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心底里还存着对美的追求,还记着那份对故土的热爱,对传统文化的尊重,那么,山东的民间艺术,就永远不会消逝。它们会像那黄河的水一样,九曲回肠,蜿蜒向前,滋养着这片热土,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山东人。它们是根,是魂,是无论走到哪里,都能让人一眼认出“这就是山东”的独特印记。这份浓得化不开的乡情,这份扎根在泥土里的艺术,真让人心生敬畏,也让人充满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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