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lay?简单说,就是玩,游戏,演奏乐器,扮演角色……等等。这些是你在任何一本词典里都能翻到的标准答案。
但你要是只背这几个中文词,那可就亏大了。真的,亏大了。因为你错过的,是这个词背后那片广阔无垠、生机勃勃的世界。Play 这个词,在我看来,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动词,它是一种状态,一种精神,一种几乎贯穿了所有人类创造性、愉悦性活动的核心本质。它是有温度的,有质感的,甚至是有声音和颜色的。
咱们先不聊那些复杂的。想想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。
想象一下,夏天的午后,阳光把地面烤得滚烫,你跟一群小伙伴在院子里追逐打闹,汗水浸透了T恤,泥巴糊了满手,膝盖磕破了皮,笑得却像个傻子。那是什么?那就是 play。不是为了锻炼身体,不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,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。唯一的驱动力,就是那份发自内心的、纯粹的快乐。在那一刻,整个世界都消失了,只剩下你和你的游戏。这种全然的沉浸,这种忘记时间的投入,就是 play 最原始、最强大的魔力。
或者,你一个人蹲在角落里,用积木搭建一座想象中的城堡,给你的布娃娃们排演一出只有你自己才懂的戏剧。你在扮演(playing a role),你在创造(playing with ideas),你在一个完全由你掌控的小宇宙里,自由地玩耍(playing)。那个时候,你不会去想这个城堡结构是否合理,这个戏剧逻辑是否通顺。不重要。重要的是那个过程,那个心流涌动的过程。这就是 play 的自由。
长大一点,我们开始接触更“高级”的 play。
你开始学钢琴。一开始,那是练习(practice),是枯燥的指法,是认五线谱的折磨。但总有那么一个瞬间,当你终于能流畅地弹下一首你喜欢的曲子时,感觉变了。你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,在琴键上跳舞。你不再是“完成”一个任务,你是在“演奏”(playing the piano)。你开始注入自己的感情,时而激昂,时而温柔。音乐通过你流淌出来,你成了音乐本身的一部分。你看看,奇妙吧?我们不说 “work the piano” 或者 “do the piano”,我们说 “play the piano”。因为最顶级的技艺,最终都要回归到那种近似于“玩”的轻松、自如和享受中去。吉他手在舞台上酣畅淋漓的 solo,那不是在工作,那是在 play。小提琴家闭着眼睛,人琴合一,那也是在 play。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游戏。
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戏剧。演员在舞台上,我们说他在 “play a character”(扮演一个角色)。一个好演员,绝不是在背台词、走位。他是把自己的灵魂暂时“借”给了那个角色,让那个角色在自己身上活一次。他在角色的世界里嬉戏,体验角色的喜怒哀哀。这是一种极度需要想象力和共情能力的“玩”。所以一部伟大的戏剧,我们叫它 a play。它本身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,供演员和观众一同进入的,思想与情感的“游乐场”。
说到这里,play 的形象似乎一直都是积极、阳光、充满创造力的。
别急。
这个词还有它相当“成人”和复杂的一面。甚至,是阴暗的一面。
你有没有听过 “play the game”?在职场里,这可不是指大家围在一起玩大富翁。它指的是通晓并利用那些办公室政治、人情世故、潜规则。这是一种为了生存和晋升而必须参与的、充满计算和策略的“游戏”。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,什么时候该闭嘴;你得知道该和谁结盟,该和谁保持距离。你不是在享受这个过程,但你必须play,否则你就会出局。
还有更让人不舒服的。比如 “play with someone’s feelings”,玩弄别人的感情。这里的 play,就带上了轻浮、不负责任、甚至残忍的意味。它把另一个人神圣的情感,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。这大概是 play 这个词最丑陋的用法了。
你看,从孩童最纯真的笑声,到职场老油条的生存法则,再到情感骗子的冷酷算计,都是 play。它就像一个光谱,一端是纯粹的光明和喜悦,另一端则是深不见底的灰色与黑暗。
还没完。Play 还有一个特别物理、特别具象的意思,而这个意思,又巧妙地呼应了它所有的抽象含义。
你开一辆老车,晃动方向盘,会感觉它不是完全锁死的,中间有一点点的虚位,一点点的旷量。在英语里,这个就叫 “There’s some play in the steering wheel”。绳子没有完全拉紧,留出了一点活动的空间,那也叫 play。
这个“余地”、“旷量”、“不确定性”,不正是 play 的精髓吗?
孩子的游戏之所以好玩,就是因为它没有标准答案,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和“余地”。音乐和戏剧之所以动人,就是因为表演者在技巧的框架内,有自己发挥和创造的“空间”。甚至于,那些“玩弄”权术和情感的人,他们利用的,也正是规则和人心之间的那些模糊地带,那些可以操作的“旷量”。
所以,下次你再看到 play 这个词,别再只把它当成一个孤零零的单词了。
去感受它。
感受它背后那种挣脱了“必须”和“应该”的束缚后的自由感。感受那种全神贯注于当下,忘记了时间的沉浸感。感受那种在规则之内,寻找最大自由度的创造感。当然,也要警惕它背后可能隐藏的操纵与不真诚。
Play 是什么?
它是夏日午后孩子的奔跑,是音乐家指尖的舞蹈,是演员舞台上的灵魂附体。它也是会议室里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换,是恋人未满时的小心试探。它更是那根没有被绷到最紧的弦,那个为所有可能性、所有创造、所有意外和惊喜,都留出了一席之地的,宝贵的“旷量”。
它不是工作,不是任务,不是责任。
Play,是生命本身为了对抗僵化和枯萎,而进行的一场永不落幕的、盛大的游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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