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ab,就是 laboratory 的缩写,实验室嘛。
但你要是只知道这个,那可就太……太书本了。真的,就像问一个老兵“战场是什么”,他绝不会只告诉你“是打仗的地方”一样。对我,或者对我们这群曾经或正在“泡”在里面的人来说,lab 这个词,承载的东西可太多了,它有气味,有声音,有温度,甚至有自己的心跳。
你推开那扇永远需要门禁卡的厚重铁门,扑面而lers来的不是什么学术的芬芳,而是一种混合着福尔马林、细胞培养基、隔夜外卖还有老旧仪器散热口吹出的那股子尘土味的奇特气息。对,这就是 lab 的第一重味道,一种专属于“圈内人”的身份识别码。我敢说,每个在 lab 里待过的人,多年以后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闻到其中任何一种熟悉的味道,整个大脑都会瞬间被拉回到那个堆满了瓶瓶罐罐、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地方。
它根本不是一个安静的场所。绝对不是。仪器的嗡鸣声是永恒的背景音乐,离心机从低吼到尖啸再归于平静,超净台的风机呼呼作响,液氮罐偶尔会发出“嘶”的一声,仿佛在叹气。然后是人的声音。师兄压低嗓门接的电话,师姐因为实验又失败了而发出的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,还有“老板”(我们对导师,也就是 PI,Principal Investigator 的称呼)偶尔巡视时,大家瞬间切换的、那种故作镇定的键盘敲击声。这一切,交织成了一首二十四小时单曲循环的、名为《挣扎》的交响乐。
Lab 是一个具体的空间,更是一个抽象的战场。
对学生物的来说,lab 可能就是那一排排细胞培养箱,是需要像伺候祖宗一样小心翼翼对待的细胞和菌株。你的喜怒哀乐,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你自己,而取决于显微镜下那些小东西的“心情”。它们长得好,你今天就能早点走;它们要是污染了,那你这一个星期的努力,连同你那脆弱的神经,就一起被扔进了黄色的医疗垃圾袋。
对学化学的来说,lab 里的通风橱就是他们的“战壕”。各种颜色的液体在烧瓶里翻滚,复杂的玻璃仪器搭建得像艺术品,空气中永远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、让你不敢深呼吸的味道。每一次操作都得小心翼翼,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个步骤的微小失误,会让一锅反应“冲料”,或者干脆变成一坨不知所谓的黑色粘稠物。那种挫败感,是能物理攻击到你的胃的。
而对于我们这些搞计算机、搞人工智能的,lab 的形态就变了。它可能不再是那种“湿实验室”(wet lab),而是一个“干实验室”(dry lab)。没有药品,没有仪器,只有一排排高性能的服务器和电脑。我们的“实验”,就是 跑数据,炼模型。Lab 的背景音,从仪器的嗡鸣变成了服务器风扇的狂吼。我们的战场,是那黑色的终端窗口里不断滚动的代码。当模型训练了一周,最后告诉你结果不收敛时,那种感觉,和师姐看到细胞被污染时,没什么两样,真的。那种从头到脚的冰冷,是共通的。
所以你看,lab 是一个动词,也是一种生活状态。
我们不说“去实验室”,我们说“去 lab”。我们不说“在实验室工作”,我们说“在 lab 搬砖”。我们自嘲为“科研狗”,而 lab 就是我们的那个“窝”,一个我们嘴上抱怨千万遍,却又不得不每天准时回去的地方。在这里,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。没有周末,没有节假日,只有“实验需不需要你”。半夜十二点接到一个电话让你回去收一下数据,或者凌晨三点,你一个人对着闪烁的屏幕,等待一个程序跑完,这都是家常便饭。那种孤独,混杂着对未知的渴望,是一种会上瘾的毒药。
Lab 也是一个微缩的社会。
“老板”是绝对的权威,他决定了你的研究方向,你的毕业时间,你的一切。师兄师姐是你的引路人,也是你未来可能要面对的“卷王”。同级的伙伴们,是战友,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。你们会一起点外卖,一起吐槽“老板”今天又提了什么离谱的要求;但也会在发 paper(学术论文)这件事上,暗暗较劲。这是一个充满了合作、妥协、竞争和偶尔温情的小世界。你在这里学会的,不仅仅是怎样做实验,更是怎样看人,怎样和人打交道,怎样在巨大的压力下保持理智。
说到底,lab 是什么?
它是一个梦想开始的地方。我们都曾怀揣着对科学的好奇和热情,踏入这扇门,渴望能做出一点点改变世界的发现。
它也是一个消耗激情的地方。无数次的失败,看不到尽头的项目,来自毕业和就业的压力,会一点点磨掉你最初的光芒,让你开始怀疑人生。
它更像一个“炼丹炉”。把一群智商不低、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扔进去,用高压、枯燥和无尽的重复来熬炼。有的人,被炼成了金丹,带着一身的本领和几篇高质量的 paper 冲了出去,从此海阔天空。更多的人,可能只被炼成了一炉灰,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对科研的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离开,转行去了别的领域。
所以,当有人再问我 lab 是什么意思时,我可能还是会先告诉他,是 laboratory,是实验室。但我心里会默默地把上面这些话都过一遍。它是一个物理空间,一个社会隐喻,一段燃烧的青春,一个关于梦想、坚持、绝望与重生的故事。它可能什么都是,也可能,什么都不是,只取决于你走出那扇门时,回头看它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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