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可是连一句再见

我们聊过宇宙爆炸，聊过薛定谔的猫，聊过村上春树的书里哪一段隐喻最高明，甚至聊过楼下那只三花猫究竟是公是母这种无聊透顶的话题。我们曾经在便利店冰柜的嗡鸣声里分享同一杯冰可乐，在凌晨四点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大声唱歌，在滂沱大雨里扔掉雨伞，就为了感受一下电影主角那种狼狈又自由的快乐。我们做了那么多事，说了那么多话，可唯独，没有说再见。

我最大的遗憾，真的，就是你。

更准确地说，是你消失的方式。那种人间蒸发式的，不留一丝痕迹的，仿佛我们之间的一切，都只是一场被夏季热浪扭曲了光线的幻觉。

我后来想了很久很久，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，那个阳光好到不像话，连空气里的尘埃都镶着金边的下午，我们到底有没有什么预兆。没有。真的没有。你还在笑我新买的T恤图案很蠢，还在计划下个周末去哪个新开的咖啡馆“拔草”，你甚至还顺手拿走了我桌上最后一颗薄荷糖，说你开会时用来提神。一切都那么日常，日常到平庸，平庸到我根本没意识到，那就是最后一次。

最后一次看见你的笑。最后一次听见你的声音。最后一次，被你拿走一颗无足轻重的薄荷糖。

之后，就是沉默。

一开始，我以为你只是忙。毕竟我们都是被工作追着跑的成年人。你的微信没回，我想，可能是在开会吧。你的电话没接，我想，大概是手机静音了。一天，两天，三天……时间像被拉长的口香糖，黏腻又乏味。我心里的那点“体谅”和“懂事”，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所取代。

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，一遍遍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。那些插科打诨，那些深夜长谈，那些琐碎的分享，每一个字，每一个表情包，都像是在嘲笑我此刻的惊慌失措。我试图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，找出你可能离开的线索。是我们哪次争吵你其实并没释怀？是我说的哪句话无意中伤害了你？还是，从一开始，我就只是你漫长旅途中的一个，你随时准备丢弃的，临时行李？

我找不到答案。我们的故事，就像一部悬疑片，演到一半，主角凭空消失了，留下满头雾水的观众，对着黑掉的屏幕发呆。

你知道最折磨人的是什么吗？不是分手时的争吵，不是声嘶力竭的控诉，甚至不是“我们不合适”那种虽然俗套但至少算是个理由的宣判。最折磨人的，是这种悬置。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故事里，自己却先走了。你没有告诉我剧终了，所以我只能日复一日地，在这个没有你的片场里，演着无人观看的独角戏。

我甚至幻想过无数种可能性。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？我发了疯似的刷本地新闻，搜索各种关键词，那种荒谬的恐惧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。你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？这个念头闪过时，我自己都笑了，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。你看，为了给你毫无征兆的离开找一个理由，我连科幻的剧本都想好了。因为任何一种戏剧性的、哪怕是悲惨的结局，都好过这种轻飘飘的、被抹去的虚无。

一个正式的再见，到底有多重要？

以前我觉得，那不过是一种形式。但现在我懂了，那是一个句号。它清清楚楚地告诉你，这一章，结束了。无论你甘不甘心，无论你痛不痛苦，你都得翻篇了。而你，你连一个句号都吝于给我。你就那么走了，让我们的故事，成了一句永远没有结尾的话，一个永远悬在半空中的问号。

这是一种无声的酷刑。它逼着我，在没有你的日子里，反复咀嚼那些回忆。好的，坏的，甜的，苦的。回忆被我盘了一遍又一遍，包浆都出来了，可它还是不能告诉我，为什么。

后来，很久以后，我从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，旁敲侧击地得知了你的消息。你去了另一座城市，开始了新的生活，听说，过得还不错。那个朋友欲言又止，眼神里带着同情和一丝尴尬。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，说，挺好的，祝他顺利。

那一刻，我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、关于“意外”的幻想，也彻底熄灭了。

原来，你不是不能说再见，你只是不想对我，说再见。

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。它意味着，在你心里，我们这段关系，这段共同度过的时光，甚至不值得你花上几秒钟，打下两个字，来做一个最潦草的告别。它轻到，你可以像拂去肩上的灰尘一样，毫不在意地，将它从你的生命里，清除出去。

我最大的遗憾，就是这份轻。是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处理掉的，我们曾经那么珍视的，一切。

这么多年过去，我好像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没有结局的结局。我不再半夜惊醒，去摸索手机，看有没有你突然发来的消息。我也不再刻意避开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。生活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，推着我往前走，不管我愿不愿意。

只是偶尔，在某些瞬间。比如，闻到空气里某种熟悉的香水味，听到一首我们都喜欢的旧歌，或者，在便利店的货架上，看到那种你最喜欢的薄荷糖时。我还是会停下来，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，轻轻地，但又无比用力地，攥一下。

那种感觉，不是撕心裂肺的痛，而是一种钝钝的，带着铁锈味的遗憾。

我想，我也许永远等不到你的那句再见了。而我，也终于决定，不再等了。

我得自己，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。尽管这个句号，是我一个人，用无尽的猜测和漫长的自我拉扯，一点点，艰难地，画出来的。它不圆满，歪歪扭扭，像个孩子的涂鸦。

但无论如何，该结束了。

再见。

这两个字，你不肯说，那，就由我来说吧。

再见，那个连一句再见，都不肯留给我的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