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前两节画面描写

我们聊聊开头的画面描写，就前两节。这东西特别重要，因为它决定了读者是接着往下看，还是把书扔到一边。很多人，包括以前的我，都在这上面栽过跟头。

最常见的错误，我管它叫“清单式”描写。就像你刚搬进一个空房子，拿着清单跟中介核对一样：“客厅里有一张棕色的沙发，一个黑色的电视柜，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，窗户朝南。”

这种写法的问题在哪？它没有感情，也没有重点。读者读完，脑子里确实有了一张家具清单，但完全不知道这个房间是干嘛的，住在这里的人是谁，现在是什么气氛。这只是在陈述事实，而不是在讲故事。故事的开头，每一句话都应该为后面的情节服务。如果你的描写只是单纯的“摆设”，那它就是无效的。

举个具体的例子。一个新人作者可能会这么写：
“约翰推开门，走进书房。书房很大，靠墙是一整排高大的书架，上面塞满了书。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、一摞文件和一盏台灯。地毯是暗红色的，踩上去很软。”

你看，这段话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了。但是，你有什么感觉吗？没有。约翰是谁？他为什么来这？他现在心情怎么样？我们一概不知。这段描写就像游戏里的背景贴图，存在，但跟玩家没关系。

我们换个方法试试。写之前，先问自己几个问题：
1. 主角此刻的情绪是什么？是紧张、愤怒、悲伤，还是好奇？
2.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？是来偷东西，还是来找人对质？
3. 我想让读者感受到什么气氛？是压抑、温暖，还是诡异？

假设约翰是来找他父亲摊牌的，他很紧张，甚至有点害怕。那么，他眼里的书房会是什么样？

“门轴发出一声呻吟，约翰侧身挤进书房。空气里全是旧纸和灰尘的味道，呛得他想咳嗽。他没开灯，只有窗外路灯的光勉强照亮一角，把巨大的书架变成一排排黑色的巨兽，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。他死死盯着房间中央的那个黑影——那张他父亲总坐在后面的书桌。桌上的台灯没开，像一只独眼，冷冷地监视着他。”

对比一下。第二段描写的东西少得多，没提地毯颜色，没说书桌上有什么文件。但是它传递了信息：
– “门轴的呻吟”、“旧纸和灰尘的味道”：暗示这地方很久没人打理，气氛压抑。
– “黑色的巨兽”、“随时会倾倒”：这是约翰主观的感受，投射了他的恐惧和压力。书架本身没变，是他的心态变了。
– “那个黑影”、“独眼”：这也不是客观描述，而是把他的恐惧具象化了。书桌不再是书桌，而是他父亲权力的象征，是压迫的来源。

看到了吗？好的描写不是让你看到一个房间，而是让你感受到主角的情绪。所有景物都是为人物服务的。你写的每一个字，都应该是通过主角的眼睛和心灵过滤过的。

所以，具体怎么操作？我的经验是三步。

第一步：确定焦点。
别想着把所有东西都写进去。进一个房间，你的眼睛会先看什么？绝对不是全部。如果一个人饿了，他会先看到桌上的面包。如果一个人想逃跑，他会先看到门和窗。如果一个人心虚，他会先看到监控摄像头。这个“第一眼看到的东西”，就是你的描写焦点。把这个焦点写清楚，读者就能立刻抓住人物的状态。

第二-步：调用感官，不止是视觉。
新手最爱用眼睛看。但人有五感。声音、气味、触感，甚至味觉，都比单纯的视觉描写更有冲击力。
– “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，吹得他脖子后面发凉。”（触觉）
– “楼上传来一阵拖拽家具的闷响。”（听觉）
– “他闻到了血的铁锈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。”（嗅觉）
这些描写能立刻把读者拉进那个环境，让他们身临其境。比你说一百句“他很害怕”都有用。

第三步：用动词，少用形容词。
形容词是个很懒惰的东西。“一个美丽的女人”是什么样的？没人知道。但如果你写：“她走过时，周围的谈话声都停了半秒。” 这就很有画面感。
回到我们那个书房的例子。“高大的书架”就不如“书架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天花板”。前者是描述，后者是动作，它在创造氛围。
再比如，写下雨。
“外面下着很大的雨。” 这很无聊。
“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玻璃上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” 这就好多了。
“雨水顺着窗户的裂缝渗进来，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摊水。” 这不仅写了雨，还暗示了房子的破旧，可能还有主人的窘迫。

所以，总结一下我的看法：开头的画面描写，根本目的不是“描写画面”。它的真正任务是，在最短的时间内，用最少的笔墨，完成三件事：
1. 塑造氛围。
2. 揭示人物状态。
3. 暗示接下来的冲突。

任何不能完成这三件事中至少一件的描写，都可以删掉。读者的时间很宝贵，他们没有耐心看你的说明书。

我再举一个我自己的反面教材。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，写一个侦探第一次去案发现场。我花了整整三段话，写那个公寓的布局，家具的品牌，墙纸的花纹。我当时还挺得意，觉得写得真细致。后来给一个编辑看，他直接问我：“这些东西，跟凶手是谁有关系吗？跟侦探的心情有关系吗？如果没关系，为什么要写？”

我当时一下就愣住了。是啊，为什么？因为我觉得“应该”这么写。很多教科书都说要环境描写。但我忘了问，描写的目的是什么。

后来我把那三段全删了，改成这样：
“拉开警戒线，一股血腥气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客厅不大，唯一的沙发上，那个女人仰面躺着，眼睛还睁着，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上那盏没开的灯。她的红色连衣裙，现在变成了暗褐色。”

这就够了。读者知道发生了什么，知道气氛很糟糕，也看到了关键的尸体。这就把故事的钩子抛出去了。至于墙纸是什么花纹，真的不重要。

所以，下次你再写开头的画面描写时，别急着下笔。先停下来，像个导演一样思考。你的“镜头”应该对准哪里？你想让观众感受到什么？记住，你不是房产中介，你是讲故事的人。你笔下的每一个场景，都应该是故事的一部分，而不是故事的背景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