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问题,问得好,但也问得糙。就像问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,最后是被哪颗细菌送走的。你要一个简单的名字?行,我给你两个:李自成和满清。前者是踹开大明朝最后那扇破门的人,后者是顺势住进了这栋豪宅的新主人。
但你要是真想搞明白这事儿,就不能只盯着这两个名字。把镜头拉远,再拉远,你会看到一个巨大、臃肿、步履蹒跚的巨人,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,早就已经五脏六腑都烂透了。灭亡大明的,归根结底,是它自己。
咱们先说那个把刀子捅进心脏的,李自成。
他是个什么人?一个被时代洪流碾碎的小人物。原本在驿站里有个铁饭碗,干得好好的,结果朝廷为了省点钱,搞“机构改革”,咔嚓一下,把他给裁了。没活路了,怎么办?回家种地吧。偏偏赶上百年不遇的大旱,也就是现在说的小冰期,地里连草根都刨不出来。税,一分不能少;粮,一粒没有。活活把人往死路上逼。
于是,李自成这样走投无路的人,成千上万,从零星的“饥民”变成了燎原的“流寇”,最后汇成了那支浩浩荡荡的大顺军。他们是暴徒吗?是。他们烧杀抢掠吗?干过。但他们首先是饿疯了的灾民。他们对大明朝,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国仇家恨,就是最原始的诉求:我们要活下去。所以,当李自成的军队兵临北京城下,那些守城的明军,心里想的恐怕不是“为国尽忠”,而是“这帮孙子总算来了,老子也几个月没拿到军饷了,跟谁干不是干?”
所以你看,李自成,他更像是一个症状,一个巨大的社会脓疮破裂后流出的脓血。他用最直接、最暴力的方式,宣告了朱明王朝在北京的统治,物理意义上的终结。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自尽,身边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,那份凄凉,就是对这个王朝最后的嘲讽。李自成,就是那把刀。
然后,是那个最终摘了桃子的,满清。
这帮关外的女真人,可比李自成这些泥腿子有耐心、有谋略多了。他们就像潜伏在森林里的狼群,一直盯着中原这头病得快要站不稳的牛。努尔哈赤、皇太极,几代人都在磨牙,都在积蓄力量。他们跟大明打了那么多年,消耗了大明无数的钱粮和兵力,本身就是压垮大明的重要外力。
但真正让他们入主中原的,是一个戏剧性的转折点:吴三桂。这个镇守山海关的总兵,一念之间,引狼入室。是为了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?小说家言,听听就好。更现实的原因是,他的主子崇祯死了,新来的主子李自成又是个靠不住的流寇头子,还抄了他的家,搞了他的爹。前有狼,后有虎,他选了那只看起来更“文明”、更懂政治游戏的狼。
满清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打着“为崇祯皇帝报仇”的旗号,名正言顺地进了关。你看这手腕,高明不高明?他们不是以征服者的姿态,而是以“解放者”和“秩序重建者”的身份出现的。这一下子,就把自己和李自成的“贼”形象区别开来,赢得了不少汉人士大夫的支持。他们是最终的胜利者,是历史的收割机。
好了,凶手都点名了。但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:一个延续了276年的庞大帝国,怎么就脆成这样,被一个下岗工人和一群关外渔猎部落给联手干掉了?
因为这栋房子,地基早就被白蚁蛀空了。
首先是财政崩溃。晚明的财政,就是个天大的笑话。国家穷得叮当响,国库里能跑老鼠。为什么穷?一方面是皇族、勋贵、官僚集团这些寄生虫,数量庞大,耗费惊人,还不用交税。另一方面,连年的天灾和对后金的战事,军费开支是个无底洞。没钱怎么办?加税。著名的“三饷”(辽饷、剿饷、练饷),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普通老百姓身上。
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:越是加税,老百姓越活不下去,越多的人造反;越多的人造反,镇压的军费就越多,就得继续加税。活脱脱把自己往死里作。崇祯皇帝末年,想从官员和皇亲国戚那里募捐点军饷,结果那帮满口忠君爱国的体面人,一个个哭穷,比谁都抠门。等到李自成进城,从他们家里抄出来的银子,堆积如山。这是何等的讽刺!大明,可以说是一个被活活穷死的王朝。
其次是党争内耗。晚明的朝堂,哪还有什么国家大事,全是狗屁倒灶的派系斗争。东林党、阉党、楚党、浙党……这帮读圣賢书的体面人,在朝堂上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礼仪、尊卑、派系之见,吵得面红耳赤,唾沫横飞,仿佛国家的存亡,全系于他们那点可怜的道德优越感。前线的将士在流血,饿殍遍地的灾区在哀嚎,而他们在北京,在温暖的官邸里,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的同僚。
这种无休止的内耗,让整个官僚体系彻底瘫痪。有能力的人上不去,上去了也施展不开手脚,甚至被活活整死,比如袁崇焕。整个国家就像一艘引擎熄火、船员内斗的破船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向冰山。
最后,不得不提那个最悲催的“船长”,崇祯皇帝。
他是个好皇帝吗?如果勤政、节俭、想把国家搞好就算好皇帝,那他绝对是。他比他那个几十年不上朝的爷爷万历,比他那个木匠哥哥天启,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。他每天闻鸡起舞,批阅奏章到深夜,衣服上都打着补丁,一心想做个中兴之主。
但他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摊子?一个烂到骨子里的、谁也救不活的烂摊子。他性格多疑、刚愎自用、急功近利,这些缺点在王朝鼎盛时期可能不算什么,但在末世,就成了致命的催化剂。他频繁地更换内阁首辅,临阵斩杀大将,亲手毁掉了自己所剩无几的信任和支撑。
他就像一个技术很烂但又特别努力的医生,对着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,一通猛药、开刀、放血,结果加速了病人的死亡。他最后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下的绝望,是他个人命运的悲剧,更是整个大明王朝无法挽回的宿命的缩影。
所以,回到那个问题。灭亡大明的,是李自成的拳头,是满清的弯刀,更是小冰期的寒流,是压垮农民的赋税,是朝堂上永无宁日的党争,是整个官僚系统从上到下的朽烂。
它不是被谁“一招致命”的。它是一步步、一点点地走向死亡,最后,只是被李自成和满清,分别补上了最后一刀,然后被后者盖上了棺材板而已。那风,吹过北京城的残垣断壁,仿佛还在诉说着一个庞大帝国轰然倒塌前,那漫长而痛苦的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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