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的诗句思念亲人

我总觉得，人对于月亮，是有一种天生的，近乎本能的依赖的。尤其是在这样一个，四周被钢筋水泥的高墙围堵得密不透风的夜里，抬头能看见那么一轮清辉，心里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、温柔地熨了一下，那些白天里奔波的疲惫和焦躁，忽然就有了个安放的地方。

说起来，今晚的月色，真好。不是那种清冷得让人心头发慌的惨白，也不是中秋时节那种圆满得近乎炫耀的金黄。它就是那么淡淡的，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，被谁小心翼翼地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幕布上，光晕柔和地散开，连带着把几颗疏星都衬得没了脾气。我拉开窗帘，就这么倚在窗边，没开灯。城市的喧嚣在午夜过后，总算沉淀下去了不少，只剩下远处高架桥上偶尔驰过的车流，发出一阵阵被拉长的、模糊的嗡鸣。

这光，这月，一下子就把我拽回去了。拽回到很多年以前，那个还有着蝉鸣和蛙声的夏夜，拽回到故乡老宅那个小小的、铺着青石板的院子里。

那时候，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，最喜欢的事情，就是在夏天的晚上，搬个小竹凳，挨着我的姥姥坐。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，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，但那股子浓绿的劲儿，在月光下被洗得发亮，投下的影子斑斑驳驳，随着晚风轻轻晃。姥姥总会摇着一把大蒲扇，不紧不慢地，那风里头，就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属于旧时光的安宁味道。

她最爱指着天上的月亮给我念诗句。

“你看，”她会用那把蒲扇指着天，“张九龄说啊，‘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’。意思就是，不管咱们离得多远，看到的可都是这同一个月亮。你以后要是想姥姥了，就看看它。”

那时候的我，对“天涯”没什么概念，总觉得姥姥就在身边，这种思念的滋味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，体会不真切。我只是觉得，这诗句真美，美得像姥姥扇子底下送来的凉风，像院子里那口老井里湃着的西瓜。月光洒在她的银发上，像镀了一层霜，她的声音不高，有点沙沙的，却像有魔力一样，能把整个夏夜的浮躁都给压下去。

我的思念，似乎就是从那些诗句里，一笔一划，慢慢刻进骨子里的。

后来我长大了，离开了家，去很远的城市念书、工作。一开始，是新鲜和忙碌冲淡了一切。直到某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，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，猛地一抬头，看见了悬在两栋高楼缝隙里的那半弯月牙。那一瞬间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，毫无征兆地就涌了上来。

“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。”

姥姥的声音，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了。隔着千山万水，我看着这片月光，想象着它也同样照在老家的院子里，照在那棵桂花树上，照在姥姥的窗前。这月亮，就是一封不用邮寄的家信，是一条无形的电话线，把我的牵挂，无声地传递回去。那一刻，我才真正懂了，什么叫“共此时”。我们共享的，不只是这片清辉，更是由这片清辉勾连起来的，那份斩不断的亲人之间的羁绊。

于是，我开始疯狂地迷恋所有关于月亮的诗句。

“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。”这句太直白了，直白得像一把刀子，一下子就戳到心里最软的地方。每当夜深人静，独自身处异乡，这十个字的分量，重得能把人的肩膀压垮。

而苏轼的那句“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”，则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，一种带着点无可奈何的、美好的祝愿。小时候听姥姥念，只觉得是美好的词句堆砌。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，才品出那份“但愿”里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无力。是啊，不能团聚，不能相守，那就退而求其次吧，但愿我们都平平安安，能共赏这一轮明月，也就够了。这是一种多么成熟，又多么令人心疼的豁达。

我的牵挂，就这样在诗句和月色之间，反复拉扯。

我记得有一年，工作特别不顺心，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，连给我妈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，怕一开口就哭出来。那天晚上，月亮又是出奇地好。我忽然想起一句更苍凉的诗：“今人不见古时月，今月曾经照古人。”

是啊，我眼前的这个月亮，李白见过，苏轼见过，我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见过，我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姥姥，也一定见过。它看过无数的悲欢离合，听过无数的叹息和祈愿。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，冷眼旁观着人世间一代又一代的重复上演的思念剧本。想到这里，我心里的那点委屈，好像忽然就渺小了。我的孤独，我的思念，不过是这千古月光下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
这种感觉很奇妙，既有被宏大时空稀释后的释然，又有一种更深沉的、与古人相通的孤独感。月亮，它不仅仅是连接我和亲人的桥梁，它更是一面映照着人类共同情感的镜子。

如今，姥姥已经离开好几年了。那个小院，也随着旧城改造，被夷为平地，起了一栋崭新的、谁也不认识谁的居民楼。我再也回不去了。

可每当我看到月亮，那些被高楼大厦切割得不成形状的月亮，我还是会想起她。想起她摇着蒲扇，用那不标准的普通话，一字一句地教我念那些关于月亮的诗句。那些诗句，早已不是什么文学知识，它们是密码，是钥匙，是启动我所有关于故乡和亲人记忆的开关。

现在，我看着窗外这轮明月，心里很平静。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，看到月亮就伤感得不能自已。因为我知道，我的思念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载体。它不在电话里，不在微信的聊天框里，它就在这亙古不变的月光里。

这月光，是姥姥温柔的凝视。

这些诗句，是她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。

它们让我的思念，变得有形状、有温度、有声音，甚至有味道——那是一种混合着桂花、泥土和夏夜凉风的味道。只要月亮还在，我的牵挂就永远不会迷路，我与我所爱的亲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，就永远不会断。它就这么亮着，那么远，又那么近，仿佛在说：别怕，我一直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