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舞与当代舞有何区别？

老实说，我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，也完全搞不清现代舞和当代舞。老师说今天上现代课，明天又说排练一个当代舞作品，在我眼里，动作看起来都差不多，都是在地上滚来滚去，动作怪怪的，不像芭蕾那么直溜。很多人把它们混为一谈，甚至一些舞者也说不清楚，这很正常。因为它们的关系确实很近，就像表兄弟，看着像，但性格和家谱完全不同。

咱们先说个最简单、最粗暴的区分方法：看年代。

现代舞（Modern Dance）是哥哥，出生早。大概在20世纪初，一群猛人觉得古典芭蕾太假了，穿着紧身衣和硬邦邦的足尖鞋，端着个架子，讲的都是王子公主的故事，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。于是，像伊莎多拉·邓肯（Isadora Duncan）这样的人，第一个站出来说：“我要脱掉鞋子，光着脚跳舞，我的动作要发自内心。”她就是现代舞的鼻祖。后来，玛莎·葛兰姆（Martha Graham）、多丽丝·韩福瑞（Doris Humphrey）这些人，把这个想法系统化了。

所以，现代舞的第一个关键词是“反叛”。它反叛的是古典芭蕾的严格规范。芭蕾追求轻盈、向上、反重力，现代舞就偏要拥抱重力，讲究呼吸、收缩与释放，很多动作都是趴在地上、蹲着、或者很有分量感地摔倒。每一个现代舞的开创者，都想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、全新的舞蹈语言和训练体系。比如你今天去上葛兰姆技术课，学的“收缩与释放”（Contraction & Release）就是她发明的，有一套完整的、从一到十的训练方法。

然后是弟弟，当代舞（Contemporary Dance）。它出现得晚一些，大概是20世纪中后期开始萌芽，到现在还在不断发展。如果说现代舞是建立新规则，那当代舞的关键词就是“融合”和“没有规则”。

到了当代舞这里，舞者们觉得，现代舞虽然反叛了芭蕾，但搞来搞去，又搞出了葛兰姆、立马、韩福瑞这些新的“门派”，好像又把自己给框住了。凭什么我跳舞非得用你的“收缩与释放”？我能不能既用一点芭蕾的线条，又用一点现代舞的地面动作，再加点瑜伽的拉伸，甚至来一段街舞的律动？

当然可以。这就是当代舞的核心精神。它是一个大熔炉，把现代舞、古典芭蕾、爵士舞、民族舞、甚至武术、戏剧表演等各种元素都融了进来。它不关心你用的是哪个门派的“武功”，只关心你这个“作品”最终要表达什么。

说到这里，第二个区别就出来了：出发点不一样。

现代舞的出发点，很多时候是“身体”本身。它探索的是身体的可能性，用一套成体系的动作来表达情感。比如葛兰姆的经典作品《哀歌》（Lamentation），她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布筒里，通过身体的扭曲、挣扎，来表现“悲伤”这种情绪本身。你看的是纯粹的、通过身体语言表达出来的情感力量。

当代舞的出发点，则更多是“观念”或“议题”。编舞家脑子里先有一个想法，比如想探讨社交媒体对人的异化，或者想讲一个关于城市记忆的故事。然后，他会调动所有他会的、或者他觉得合适的身体元素来为这个观念服务。所以，当代舞的动作看起来五花八门，可能上一秒还在做很流畅的地面动作，下一秒突然开始抽搐、或者做一些生活化的、非舞蹈的动作，比如走路、喝水。因为编舞觉得这些动作最能表达他想要的那个“意思”。

我给你打个比方。现代舞就像是学一门手艺，比如木工。你得先学会怎么用刨子、怎么开榫卯，有一套严格的技术规范。你用这套技术去做一把椅子，这把椅子会带有你这个流派的鲜明特征。

当代舞则像一个项目经理。他接到一个任务，要盖个房子。他会想，这个房子需要什么样的地基、什么样的墙体、什么样的屋顶。然后他会去找会打地基的工人、会砌墙的师傅、会盖屋顶的专家。他把所有不同工种的人组合起来，完成这个项目。他自己不一定非要是某个工种的大师，但他必须知道什么技术最适合实现他的蓝图。

所以，你看现代舞作品，会感觉风格很统一，技术性很强。而看当代舞，会感觉更自由、更多元，有时候甚至会问：“这也算舞蹈？”是的，只要编舞认为这是表达他观念所必需的身体呈现，那它就是。

还有一个关键人物，是连接现代舞和当代舞的桥梁，叫摩斯·肯宁汉（Merce Cunningham）。他算是第二代现代舞大师，但他的想法已经非常“当代”了。他主张“舞蹈本身就是舞蹈”，不需要非得表达什么情感或故事。他还玩“机遇编舞”，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动作的顺序、方向。这种把舞蹈从情感和叙事中解放出来的做法，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当代舞。

那么，我们在剧场里怎么快速区分呢？

你可以试着这样看：
1. 看动作的“纯度”。如果整个作品的动作风格非常统一，能明显看出来是基于某一种身体技术（比如大量的螺旋、摔倒和起身），那它更偏向现代舞。如果作品里什么动作都有，一会儿像芭蕾，一会儿像体操，一会儿又像日常生活，那它肯定是当代舞。
2. 看它的关注点。如果作品给你的感觉是纯粹的身体能量和情感抒发，那可能是现代舞。如果它让你思考某个社会问题，或者让你感觉像在看一部打碎了的电影，观念性很强，那八成是当代舞。
3. 看音乐。早期的现代舞虽然反叛，但还是会和音乐紧密结合。而很多当代舞，音乐和舞蹈是两条平行线，甚至用噪音、人声、或者完全无声来做配乐，舞蹈和音乐不一定要踩在同一个节奏上。

当然，现在这两个概念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。很多当代舞者都接受过严格的现代舞技术训练，很多现代舞团也在排演具有当代观念的作品。但你只要记住核心区别就行：现代舞是“为了身体而舞蹈”，建立了一套套新的身体语言；当代舞是“为了观念而舞蹈”，自由地使用一切可用的身体语言。

下次再有人问你，你就可以告诉他，一个是开宗立派的“武林宗师”，另一个是博采众长的“创意总监”。